盘点反腐600天：全国人民都在问新大老虎会是谁

　　正视中国处于与高速工业化和城市化相伴而至的腐败高发期，无惧腐败越查越多越查越大的挑战，从遭遇战、攻坚战转入持久战，将反腐进行到底

　　财新《新世纪》 记者 高昱 王和岩

　　整整600天。

　　从2012年11月14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到2014年7月7日新一期财新《新世纪》周刊出街，整整600天。对中国所有关心时事的民众进行一次民意调查，给这600天总结一个关键词，答案必有一个：反腐。

　　2012年12月2日，获选十八届候补中央委员不足一个月，原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就被中央纪委带离，成为十八大后第一个落马的副省级官员。到财新记者发稿时为止，十八大以来，已有33名副省级以上官员因严重违法违纪遭到调查，其中包括2名副国级领导人、2名十八届中央委员、3名候补中央委员。

　　尤其是刚刚过去的2014年6月，先后有原江西省委常委赵智勇、原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原山西省委常委兼副省长杜善学、原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原广东省委常委兼广州市委书记万庆良、原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军委副主席徐才厚等包括两名副国级领导人在内的六名高官密集落马。

　　与徐才厚一起于2014年6月30日被宣布开除党籍的，还有之前已经遭到调查的原公安部副部长李东生、原国务院国资委主任蒋洁敏以及原中石油集团副总经理王永春等三位十八届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

　　新华社官方微博@新华社中国网事评论称：“一天打四虎，中国共产党以特殊的方式迎接自己的93岁生日，也向人民昭示，不管大老虎、军老虎、老老虎、病老虎，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不但要摸老虎屁股，还要把老虎关进笼子 ”

　　“将反腐进行到底”“反腐无禁区，打虎无死角”“苍蝇老虎一起打”“全天候反腐”“覆盖更广、触角更高、处理更快”——这些说法已经不只是过去见诸文件和讲话的口头宣示。

　　如果说反腐整党是十八大后新一届中共领导层的第一把火，这把火一点燃，就以燎原之势，不仅摧毁了一个横跨地方党政大员、垄断性央企以及国家政法强力部门，中共建政以来腐败规模、程度和权力地位空前的“涉黑贪腐集团”，而且，在山西、江西、能源、宣传、军队 更多的窝案正在一一揭起。

　　十八大后的强力反腐，正在进入腐败越查越多、越查越大的胶着地带——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阶段，各种“反腐过度损害政权稳固，拖累经济发展”的声音开始出现，权贵资本的既得利益开始结盟反扑。

　　反腐不仅是一场遭遇战，一场攻坚战，更是一场持久战。作为反腐的主力军，中央纪委担负着从严治吏护航改革的重任，担负着标本兼治、以治标为治本争取时间的历史使命。

　　反腐600天，虽然战果累累，不言初胜。

　　一场遭遇战

　　2012年7月12日，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下称中石油)选择成都召开自己的2012年领导干部会议。时任中石油董事长蒋洁敏在会上指出，要努力把川渝地区建设成中国天然气工业基地。

　　时任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出席了大会。他在会上表态称，四川将一如既往地支持中石油在川发展。

　　参会者阵容强大。来自中石油系统的还有王永春、李华林、冉新权、王道富、温青山等副总级高管；四川本地官员则包括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郭永祥。他们的命运都在之后一年多里逆转。

　　2012年可谓中国的多事之年。“薄熙来事件”带来巨大震动，必须以空前力度反腐整风，成为党内共识。

　　习近平在中央党校2012年开学典礼上，发表的题为《扎实做好保持党的纯洁性各项工作》的讲话，被外界称为对官场腐蠹痼疾宣战。

　　“坚决把背离党纲党章、危害党的事业、已经丧失共产党员资格的蜕化变质分子和腐败分子清除出党。”习近平说。

　　这一年11月召开的中共十八大上，蒋洁敏、李春城、王永春如愿当选中共十八届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但这是他们最后的辉煌。

　　在十八大一系列人事变动中，受到广泛关注的七常委中，除了总书记习近平和总理李克强，还有从国务院副总理转任中央纪委书记的王岐山。

　　王岐山素有“救火队长”之称和“铁面”形象，能力超群，更兼特立独行，在金融系统与地方工作经验丰富，熟谙政府运作与财金关窍，因此，外界对其新职起初惊诧，继而体得其中深意，对新一届中共领导层反腐肃贪期望尤殷。

　　谁都知道反腐是一场攻坚战，但少有人能够想到，王岐山和他的新同事们面对的，更是一场遭遇战。

　　2012年12月2日，十八大闭幕后仅仅18天，56岁的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即被中央纪委带离，成为十八大后第一个落马的副省级官员和候补中央委员(参见本刊2012年第49期“李春城的‘圈内人’”)。

　　多人向财新记者提及纪检人员出现后李春城的第一反应，“他要求上厕所，并试图抠出一张手机卡扔掉”。

　　第一时间试图毁掉“关系网”的李春城，其最初被举报的违法违纪行为，据称与成都郊区五龙山房地产项目有关，其背后是成都党政系统内官员举报的线索：来自李春城老家的商人史振华，安排亲属注册了一家名叫同泰置业的房地产公司，2010年在成都新都区五龙山低价拿下一块2000多亩的商业用地。史振华还在2007年中标了成都市政府新办公大楼里会议中心和党委楼的装修工程，中标金额数千万元。

　　这个看似狭小的突破口，迅即推倒了四川政商两界的多米诺骨牌。

　　2012年“福布斯中国富豪榜”排名67位的郎酒集团董事长汪俊林，在李春城出事后不到两周即最先被查。进入2013年，成都建筑工程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张俊、成都会展旅游集团董事长邓鸿、汉龙集团董事长刘汉、成都兴蓉投资董事长谭建明、原四川省副省长郭永祥、国腾集团董事长何燕、明星电缆董事长李广元，成都高新投资集团董事长平兴、成都银行董事长毛志刚、雅安市委书记徐孟加、雅安市常务副市长蒲忠、成都市质监局局长孙建成、成都投资控股集团董事长吴忠耘、四川省政协主席李崇禧等先后落马。

　　尤其是2013年12月29日，比李春城资格更老、级别更高、看似已经安全落地的李崇禧遭调查，不啻四川官场的一颗炸弹。

　　现年63岁的李崇禧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在四川上学，毕业后到四川省纪委摸爬滚打，外放到甘孜、阿坝，2000年被提拔为省委秘书长，又从排名靠后的四川省委常委升任四川省委副书记。李春城被抓后，李崇禧还荣升省政协主席，晋身正部级干部。只是在这个位置上，他最终没有干满一年。

　　“四川官商两界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清洗。”这是很多受访人一致的感慨。“官商勾结哪里都有，但像四川这样一扯一大串，确实罕见。”一位纪检反贪部门干部对财新记者解释说，“李春城、李崇禧、郭永祥等几员干将在这里经营十多年，涉及的枝蔓太繁杂，被攫取分肥的利益也太多。”

　　一直到今年春节前后，四川坊间传言还会有些人要“遭了”(四川话，倒霉的意思)，草木皆兵持续的时间长达一年有余。

　　果然，2014年3月24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四川省遂宁市市长何华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何华章，现年50年，他在担任成都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期间，亦是成都城市形象提升协调小组组长，为李春城强力推行的成都城乡统筹改革模式进行舆论宣传和城市营销，立有汗马功劳。财新记者的调查还发现，2002年，时任成都商报社社长、《成都日报》总编辑的何华章为能步入仕途，与在四川省和政法系统官场关系深厚的“特异功能大师”、年代能源开发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曹永正达成桌下交易，以合作开发房地产为名给曹白送6000万元。

　　四川官场蠹虫、不法红顶和食腐商人越查越多的同时，中央纪委和审计署的锋芒，又按图索骥，指向了与四川官场多有交集的能源国企中石油。

　　2013年8月26日，先是中央纪委通过新华社发布消息，中石油副总经理、党组成员兼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王永春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27日，国务院国资委[微博]纪委再宣布，中石油副总经理李华林、上市公司中石油股份公司副总裁兼长庆油田分公司总经理冉新权、中国石油总地质师兼勘探开发研究院院长王道富等三人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两天之内，中石油两名集团副总经理和两名股份公司副总经理级别的高管落马，实为罕见。自2013年3月，原中石油董事长、中央委员蒋洁敏升任国务院国资委主任后，王永春是中石油高管中惟一一名候补中央委员；同时还担任昆仑能源董事会主席的李华林，2013年7月29日刚刚被公布获任中石油副总经理、党组成员。另外，冉新权所执掌的长庆油田是中国第二大油田，仅次于王永春执掌的大庆油田。王道富此前亦于2003年1月-2008年5月担任过长庆油田分公司总经理一职。

　　“大家都蒙了。”一位中石油中层干部告诉财新记者，纷纷联想这四位各掌一方的高管之间有何交集。中石油集团曾在8月24日组织党组成员去西柏坡参观学习，王永春、李华林都参加了，“丝毫看不出犯事的迹象”。

　　“有人说是卖油田和勘探开发，但李华林早就不管海外勘探业务了；有人说是招标采购，可大笔金额的采购权都上收集团，几百万的小采购对石油来说哪里算个事。”这位中石油干部说，“不是没联想到之前四川的事情，但大家都相信蒋不应该出事。”

　　蒋洁敏也在强作镇定。8月27日国资委公布中石油集团李华林等高管被查时，主持会议的是国资委党委书记兼副主任张毅，而非蒋洁敏。接近国资委的消息人士称，蒋洁敏当时看过文件，但被请回避。他当日赴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进行调研，落实中央企业、地方国资委负责人研讨班会议精神及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有关部署。8月28日的国资委网站上，还发布了蒋洁敏赴中航工业调研的消息。

　　9月1日，星期日，上午11时，新华网发布消息，国务院国资委主任、党委副书记蒋洁敏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蒋洁敏成为十八大后第一个落马的中央委员，时年58岁。

　　消息人士称，蒋洁敏是头一天(8月31日)傍晚时分被带走的。有说他当时正与秘书打乒乓球，亦有说法他是从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附近的塔里木油田宾馆被带走。

　　事实上，蒋洁敏之前一直有被查传言，但传言屡次被破。此前一年，蒋洁敏在成都主持完2012年中石油领导干部会议后，曾有近一个月时间未公开露面，当时即有微博网友称蒋洁敏“神秘失踪”，不过当年11月，蒋洁敏顺利当选十八届中央委员；2013年3月15日全国“两会”结束，蒋洁敏就任新一届政府国资委主任这一重要职务，直到3月25日国资委网站才挂出他上任的消息，其间亦有各种传言。此次落马在夯实了一个猜想之后，又催生出更多的猜想。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核心人物后，对中石油的清查毫不停歇，数以百计的纪检、审计人员在中石油总部及吉林、大庆、长庆甚至海外分部展开工作，上百名中石油干部协助调查或遭问询。

　　中石油总会计师温青山、中石油股份副总经理薄启亮分别于去年12月和今年5月落马，中国华油集团总经理王文沧、中石油规划计划部总经理吴枚、中国联合石油有限公司党委书记沈定成、印尼公司总经理魏志刚、伊朗公司总经理张本全等多位局级干部亦先后遭带走调查。

　　接近中石油的权威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由于集团内部人心惶惶，中石油高层已于去年国庆前后发布内部预案，中层干部每日须与单位联络一次，一旦失去联系，由预先指定的人员代行其职，以免影响工作连续性。

　　这场从冬天延续到冬天的围猎高潮迭起。如果说2012年底由李春城落马开始的四川官场地震是第一波高潮的话，2013年8月底9月初中石油四高管和蒋洁敏落马，掀起了这次打老虎行动的第二波，而至2013年底，担任过原中宣部副部长的原公安部副部长、党委副书记李东生落马，则是拔光了老虎最后的牙齿。先挑四川帮，再破中石油，三振政法系，其中有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谋划，亦有顺藤摸到瓜、导火索烧到弹药库后的抉择：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还是一查到底，不管查到谁，职位有多高，不管查到哪，范围有多大，绝不姑息？

　　从过去的600天看，习近平、王岐山等反腐指挥官选择了后一条路。

　　这600天里，人们不仅看到了一个横跨地方党政大员、垄断性央企以及国家政法强力部门，中共建政以来腐败规模、程度和权力地位空前的“涉黑贪腐集团”被摧毁，而且，在山西、江西、能源、宣传、军队 更多的窝案正在一一揭起。

　　从一起山西煤矿并购案开始，上至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金道铭、已经调到北京多年并升至正部级的原太原市委书记申维辰，下到基层多个县市的“一把手”，从焦煤、水利到交通、公安，腐败枝蔓上的“老虎”“苍蝇”越查越多，直至6月19日，中央纪委网站发布两条消息，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长杜善学和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亦涉嫌严重违法违纪接受调查。

　　“很难想象中央纪委在山西的调查，会涉及申维辰这样离开山西已历经中宣部副部长和科协党组书记两任职位的部委高官；也很难想得到，调查的目标会指向令政策这样有背景的地方实权人物。”一位接近高层的消息人士称，随着调查的深入，中央纪委的工作组时时面临要不要查下去的挑战，“他们更没有想到自己内部也有蛀虫。想打虎，就必须付出壮士断腕的代价”——他指的是5月初被带走的两位司局级纪检干部，中央纪委第四纪检监察室主任魏健和中央纪委监察专员曹立新，两人曾分管联系四川和山西的纪检监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