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大约在冬季：下一步或趋缓？

　　这或许是创业31年来华为最严酷的一个冬天。

　　“人间自有真情在，当自己遇到危难的时候，才知道曾经被这么多的陌生人关爱着。”

　　2018年12月21日，华为公共及政府事务部在内部论坛心声社区发表了一篇来自华为CFO、任正非之女孟晚舟的近期日记，日记字里行间流淌着孟对过去一段时间外界给予她关切及温暖的感动，其中特别提到了一位素昧平生日本市民的祝福来信。

　　当时距离12月1日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华机场转机时被当地警方拘押，仅仅过去了21天；距离她12月11日获得加拿大法院对其保释申请的批准，仅仅过去了10天。

　　12月25日，华为董事长梁华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华为业务运作一切正常。“我本人与孟晚舟共事20多年，当然十分挂念她。”他特意提及桌上园区咖啡厅员工自发做的纸杯，上面印着“灯塔在守候、晚舟早归航”。

　　2018年的冬天远未过去。对于华为而言，这个冬天比创业31年来的任何一个或许都要更为严酷。

　　与对孟晚舟境况的关切正相关，全球无数双眼睛仍在注视着当下的华为以及它接下来的应对。

　　突临险境

　　出生于1972年的孟晚舟是华为创始人任正非与第一任妻子孟军的长女。1993年，孟晚舟自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后即进入华为，从打印文件、转接总机等琐碎文职工作起步，后历任华为销售融资与资金管理部总裁、账务管理部总裁、香港公司首席财务官、国际会计部总监等职，2011年成为华为新一届董事会成员，并出任常务董事、CFO。2018年3月23日，孟晚舟当选华为副董事长。

　　在孟晚舟职级及作用逐年提升的同时，美方对华为的调查步步逼近。

　　2018年12月1日，加拿大警方应美方要求，以涉嫌欺诈为名拘押了来此转机的孟晚舟。

　　因事发后孟晚舟第一时间申请了“禁止报道令”，所以直到5天后的12月6日加拿大媒体曝光此事，全球舆论才被迅速点燃，国内民众对此更是一片热议之声且在持续发酵。

　　当日，外交部发言人耿爽在例行记者会上就孟晚舟被加方拘押一事做出回应。他说，在没有给出明确理由的情况下就把人拘押，这违反了当事人的人权，中方已就此事分别向加方、美方提出严正交涉，表明严正立场，要求对方立即对拘押理由作出澄清，立即释放被拘押人员。

　　耿爽称，中国驻温哥华总领馆已在第一时间向当事人提供领事协助，中方要求加方切实保障中国公民的安全、人道主义待遇及合法权益。

　　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也于12月6日发表声明称，加拿大警方应美方要求，逮捕一个没有违反任何美、加法律的中国公民，对这一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中方表示坚决反对并强烈抗议，中方已向美、加两国进行了严正交涉，要求它们立即纠正错误做法，恢复孟晚舟女士的人身自由。“我们将密切关注事态发展，采取一切行动坚决维护中国公民合法权益。”

　　12月7日凌晨，深圳市政府通过微博账号“深圳微博发布厅”称，深圳市政府密切关注此事，强烈要求加拿大方面立即澄清事实，解除无理拘押，切实保障当事人的合法、正当权益，立即释放被拘押人员。“我们将继续关注事态进展，协助华为等在深企业维护在境内外正当权益。”

　　“美方这样做，显然是在通过市场手段无法遏制华为在5G领域突出竞争力的情况下，使出了卑鄙的流氓做法。”《人民日报》旗下《环球时报》在12月6日的社论中做出如上评价，并称华为这些年能够发展得这么好，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它严格守法，华为在管理上虚心借鉴了各大跨国公司的经验，做到了最高水准的规范。“华为高管被扣事件再次表明，中国面对来自美国非常复杂的博弈，这个时候我们不仅要意志坚定，更要能够与美拼智慧。”

　　据央视报道，2018年12月11日下午3点，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高等法院法官宣布，孟晚舟获准保释。保释条件包括：1000万加元保释金（其中700万现金），包括孟晚舟丈夫在内的5位担保人，交出护照，戴电子监控设备，外出时间和地域限制，由专业团队进行全天候监视等。另据称，孟晚舟被要求2019年2月6日再次出庭。

　　法官在声明中表示，拘捕孟晚舟确系美方要求，但截至保释前，美方尚未正式发出引渡通知。而依照以往惯例，一旦美方提出上述请求，未来将是漫长的引渡聆讯过程。

　　克制应对

　　“当社会上根本认不出你是华为人的时候，你就是华为人；当这个社会认出你是华为人的时候，你就不是华为人，因为你的修炼还不到家。”2001年，任正非在内部刊物发表《华为的冬天》一文，文中有如此表述。“不管遇到任何问题，我们的员工都要坚定不移地保持安静，听党的话，跟政府走。”

　　“希望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任正非不只一次这样对员工表示。

　　海外业务已枝繁叶茂的华为仍在大力开疆拓土，但不同文明之间的合作与冲突一直是任正非重点考虑的问题之一。

　　2018年9月29日，任正非在华为公共关系战略纲要汇报会上有过一个长谈。之后该讲话稿由华为总裁办以邮件方式在华为内部共享。任正非文中提到，华为要解决在西方遇到的问题，首先要充分认识西方的价值观，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理解他们。

　　“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很容易接受我们的观点，日韩也还好一点，欧美很难。如果我们和西方价值观不一样，怎么进得去西方？那他们就会认为我们是在进攻。他们一定会把墙越筑越厚、越筑越高，我们的困难就越来越大。”任正非说。

　　就此而言，任正非对于上述大背景下发生的本次事件应早有预判，而事发后华为的每一步回应，无疑都极其考验智慧。

　　消息传出当日，华为轮值董事长胡厚崑在个人朋友圈代表华为率先发出声明。声明措辞严谨克制：近期，我们公司CFO孟晚舟女士在加拿大转机时，被加拿大当局代表美国政府暂时扣留，美国正在寻求对孟晚舟女士的引渡，面临纽约东区未指明的指控。关于具体指控提供给华为的信息非常少，华为并不知晓孟女士有任何不当行为。公司相信，加拿大和美国的法律体系最终会给出公正的结论。华为遵守业务所在国的所有适用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

　　该声明随后迅速在华为多个官方社交媒体账号推出。多位业内人士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这一文本既公布了动态，又表明了立场，尤其是给各方下一步动作留足了回旋的空间，字斟句酌、无懈可击。

　　12月11日获准保释当晚，孟晚舟发布朋友圈：“我在温哥华，已回到家人身边。我以华为为傲，我以祖国为傲！谢谢每一位关心我的人。”配图是一双芭蕾舞演员的脚，一只穿着舞鞋，一只裸露，裸露的脚上伤痕累累。

　　孟晚舟确认获准保释后，华为官方再发声明。声明称，华为遵守业务所在国的所有适用法律法规，包括联合国、美国和欧盟适用的出口管制和制裁法律法规，华为相信加拿大和美国的法律体系后续会给出公正的结论，同时期待美国和加拿大政府能及时、公正地结束这一事件。全文152字，与前述声明在风格上一致，温和而有力量。

　　尽管外界已热评如火，但华为集团官方网站仍一如既往地低调，全站几乎找不到任何与此相关的信息，唯有产品、技术、服务。

　　下一步或趋缓？

　　2018年12月11日，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杰弗里·萨克斯在网络媒体“报业辛迪加”发表一篇题为《华为之战》的专栏文章。作者在文中表示，孟晚舟事件是特朗普政府通过征收关税，关闭西方对中国高科技产品的出口市场，阻止中国收购美国和欧洲科技企业，并以此削弱中国经济的计划的一部分。

　　国际战略研究所理事赵昌会在接受《中国企业家》记者采访时表示，华为事件背后清晰可见“五眼联盟”的身影。

　　五眼联盟，又称五只眼睛，是指二战后英美多项秘密协议催生的监听组织“UKUSA”。该机构由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这5个国家的情报机构共同构成。在五眼联盟内部，情报信息可实现互联互通。

　　新华社旗下《参考消息》援引《悉尼先驱晨报》报道称，2018年7月17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参与了五眼联盟的聚会，分享了他关于地缘政治威胁的看法。长期以来，与会者们一直在讨论，是否公开他们对于中国的担忧。

　　此后五眼联盟相关国家陆续采取行动，首当其冲的是华为5G技术在全球的布局。2018年8月，澳大利亚决定将华为与中兴排除在该国5G计划之外；9月，印度也宣布终止与华为及中兴的5G合作，转投思科、三星、爱立信、诺基亚；11月28日，新西兰禁止华为向电信运营商Spark新西兰提供5G设备；12月10日，日本决定将华为及中兴的产品排除出政府采购清单，理由是日本作为美国的盟友，要和美国步调一致。

　　12月25日，梁华面对国内媒体，再次提及英国电信（BT）高管的一句话，“现在只有一家真正的5G供应商，那就是华为。”他表示，“华为在全球参加了几十个5G网络的商用测试，测试数据表明华为目前的技术成熟度比行业其他公司至少领先12个月到18个月不等。”

　　说到上述国家与华为合作的近况，梁华称，华为在德国、法国业务一切正常；在日本，华为积极参与运营商5G标书答复和实验局测试；在新西兰，客户表示与政府继续斡旋，与华为合作保持不变。

　　时间再稍延展，2018年1月底，美国科技网站Axios曝光了一份文件，是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关于5G网络的备忘录草案。草案呼吁美国政府将5G网络国有化，也提及中国科技公司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其中点名了华为和中兴。

　　美国作为全球最重要的通讯设备市场，Verizon、AT&；T、Sprint和T-Mobile这四大当地运营商拿下了美国超过90%的市场。在5G技术层面，Verizon选择了三星和爱立信，AT&；T在此基础上多了一个诺基亚，T-Mobile与诺基亚、爱立信签订了长期合同，价值35亿美元。2018年1月初，华为原本要与Verizon、AT&；T合作在门店销售手机，然而这一计划在公布前夕被相继撤销。

　　IT研究与顾问咨询公司Gartner报告显示，2017年，华为是全球第五大半导体芯片买家，采购总额约140亿美元，相比2016年增加了大约32%，采购对象包括高通、英特尔、博通和赛灵思等国际芯片公司。

　　2018年11月9日，美国商务部工业安全局（BIS）出台了一份针对新兴产品和技术的管制框架，其中涉及AI技术、AI芯片、机器人、量子计算等14项核心前沿技术。美方表示，该框架出台的目的在于保证美国在全球科技、工程及制造领域的领导地位不受影响。

　　此举直接受到冲击的是中国，其中便包括华为。有分析认为，这是一个对中国企业“卡脖子”的规定。

　　此外，据Bloomberg报道，自2016年起，美国政府开始担心华为等公司的设备安装了后门，能够监控美国的用户。华为否认了这些指控，认为这是一种民族主义的恐慌。“我们在这个行业已经有30年了，从没出现过一起安全问题。”华为负责国际媒体事务的副总裁Joe Kelly回应称。

　　但是，五角大楼以出于安全考虑为由，已停止向美国军事基地提供华为的设备。美国最大的电子产品零售商之一百思买最近也已停售华为产品。

　　首都经贸大学金融学院副教授施慧洪向《中国企业家》分析称，目前华为已基本放弃了美国市场，主要阵地在欧洲和中国，而且华为技术研发实力已不容小觑，综合看来，美方技术制裁对华为业务不会有破坏性影响。

　　年报显示，2017年华为总营收中，中国区收入占到了50.5%，达3051亿元；欧洲、中东、非洲营收占比27.1%，达1639亿元；美洲占比6.5%，为393亿元，业务集中在墨西哥、阿根廷等拉丁美洲市场。

　　面对围堵，华为已在反击。

　　据报道，近日华为正式在美国起诉T-Mobile电信运营商，称其拒绝与华为签署专利授权协议，却依然使用华为的4G相关技术，华为要求其赔偿8000万人民币。

　　对于刚刚宣布停止与华为进行5G合作的日本，华为也停止了与日本安川电机的订单。据彭博社报道，12月13日，华为冻结了日本安川电机公司的采购订单。安川电机社长在采访中称，公司约23%的收入来自中国，他很担忧公司股价。

　　“华为还是有机会破解的。”浙江传媒学院互联网与社会研究院院长方兴东认为，全球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发达国家总人口不过十几亿，人口主体还是发展中国家，后者依然是华为的机会之地。“中国企业全球化是大趋势，美国充其量会延缓这种趋势，但它不可能改变这种趋势。”

　　在首都经贸大学金融学院副教授施慧洪看来，美国的盟国短期看似铁板一块，但在经济利益影响下，未来或有转机。